北京交大退休教授 耿文學

　　學生時代，入門國圖

　　1948年我13歲，從一個邊遠的農村來到北京，考取了北京市立第六中學，食宿免費上了初中。六中在南長街，國圖就是當年的北圖，在北海前門西側，距離很近。我們幾個同學經常去北圖復習功課和做作業。當時讀者不多，環境很清靜，我們雖然是初中小孩，但看著很守規矩，看門的就把我們放進去了。1949年北京解放，萬眾歡騰，人心向上，讀書人多了起來。我上了高中，喜歡數學。有一天學校請了農民數學家於振善來講演（他通過收割麥子發明了尺算法，全國勞模，毛主席.朱總都接見過他）我們成立了一個業余的於振善數學小組，每個月都到北圖去查閱華羅庚編輯的《中國數學通報》，上面有一些面向中學生的數學難題。解答出來後，寄到編輯部，下一期上就會登出來答案和各位解答題目的同學名字。這讓我喜歡上了數學，養成了查閱相關圖書的習慣。1953年我周日總是去北圖念書，准備高考，遇到了不少同齡人。有一次我把我的數學作業本借給了同桌人，上面寫著“學習學習多作題，不作等於沒學習，今日習題今日作，明天還有新習題”，本上的習題都是從北圖一本數學題解書上抄下來的。他幫我整理了一下，過兩天就還給我了。後來我們就一直沒再見到過。1954年我考上了清華大學電機系。不知這個同學去了那裡，有時我還想起。我家住在西四，離北圖很近。上大學後，星期天回家時還經常去北圖看看書。轉眼五年，我的畢業設計是當時國慶工程的項目。“電軸的可靠性”，我從國圖的俄文資料上查到了穩定性准則的計算方法，順利地通過了畢業設計答辯。

　　技術革新、資料保庫

　　畢業後我分配到北京的一個工廠當技術員，新建的工廠問題很多。小革小改，我經常去北圖查找資料，現學現用。

　　1959年全國大搞超聲波，我在工廠擔任新技術組長，當時大家把鐵管頭砸扁附上簧片，氣或水通過時產生振動的超聲波發生器，其中的超聲波功率很少。我在北圖查找到了壓電晶體的超聲波發生器電路，買來鈦酸鋇晶體，用電子管驅動做了出來。

　　我工作的工廠中很多大電解槽，鹽水流入時經常漏電。1962年北京幾個相似的工廠共青團委發動團員搞革新，我從北圖的水力學手冊上查到了液流成滴的道理，據此做出了滴流斷電器，不僅節電，也減少了設備的腐蝕，30年後還獲得了尤裡卡獎。

　　我工作的這個工廠用電量很大，為了提高電網供電的功率因數（充分用電.例不虛發），1963年安裝了很多旅行箱大小的高壓電容器，當時電容器的質量不好，出故障時發熱就會爆裂。為保障安全，就必須知道是不是發熱了。電壓很高，不好檢查，大家都提心吊膽。我從國圖查到了用碘化銀和碘化汞放在清?裡配成黃色變色? ，大約攝氏50度就變成深紅色，溫度低了又變回來。示溫變色小偏方解決了安全問題。在變壓器、電動機、電線接頭處都可以涂上，著火前夕，能告知隱患。方法簡單而可靠，我編了一本《傳感器選用指南》，把各種溫度變色的可逆、不可逆的染料配方（都很簡單）寫了出來，挺受歡迎。我年輕時喜歡動手做點小實驗。在檢測氫氣中含水的露點法，過去是用鏡面看霧，我採用了鉑金絲導電，國家圖書館的一本英文的電子電路集上，有通過微弱的電流充電電容器，激發氖管發光的電路。看到一閃一閃的光，頻率就是含水量，對氫氣的自燃點火有警示作用。在干簧開關的實驗中，我發現了氣隙重疊長一點兒的，記憶效應就好，可以檢測位移。在沒有電弧的上萬安培大電流開關中氣動比電動平穩，也比較安全。工廠中利用孔板檢測氣體、液體的流量，計算很復雜，我在北圖查到了國外一個公司的資料上有圖表速算，我描了下來，介紹出去，後來知道很多人都在用。

　　1967年，我們結合自己動手要作自動稱重粉料的包裝機。其中電磁振動給料機是一個靠接近共振工作的機器，很簡單很省電，能連續地變化振幅，均勻而輕巧地輸送粉料。我們參考了從北圖查到的英國.日本的資料，技術人員和工人聯合設計，動手制作。我廠機修工段有一個叫沈有能工人的技術，從他身上，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中國工人的工匠精神和精益求精的作風﹔設計院的穆偉淼、毛壽昌工程師們設計水平堪稱一流。當時國外樣機都是用二極管和可變電阻並連控制振幅，我們從北圖查到了當時算先進的可控硅觸發電路，調節方便，容易自控。樣機出來後，因為簡單、省電，牢固且安全，全國從採礦到軍工，各行各業來學習的人很多。為了推廣，我們繪制了成冊藍圖，保留在北京橡膠設計院，並用蠟紙刻印成書，由南京化工設計院推廣。沒有專利，也沒有報酬，也沒有人名，隻有單位名，真是名利不沾邊兒，隻要能幫助別人解決困難，“是個賠本賺吆喝的買賣”。現在回憶起來，那些人和事還歷歷在目，令人懷念。給料振動槽的雙振幅在0.5到3毫米之間變化，需要檢測。我在北圖日文《子供の科學》期刊上看到介紹視覺暫留的小實驗，我在紙片上畫了一個交義的黑線貼到振動槽上，振動時黑線變粗，交叉點處就顯示出雙振幅，簡單實用。

　　兒童讀物，終身受益

　　六七十年代，文津街的北圖訂閱了日文的《兒童的科學》.英文的《大眾機械》、德文的《大眾電學》，我經常去期刊館借閱兒童科普讀物。文化大革命期間，借書是有限制的。有一位管理人員還問過我，你讀這書有什麼用嗎，我說：“我喜歡看些兒童的科學讀物。”他們看我老實，就破格地對我開放。兒童讀物上的知識道理深入淺出，而且有技術安全意識，讓我念念不忘，例如：為什麼硫酸兌水時會引起爆炸？（水浮表面，發熱濺出傷人）為什麼通過人體電流的試電筆發光元件要用氖管？（工作電流1mA以下對人無害）為什麼電氣接觸處常用一層黃金（延展.耐腐.耐溫.導電都好）？為什麼水加酒精體積會減小？（鑽了空子） 什麼是准連續？（開始斷續工作後又轉入連續工作的方式）……北圖搬到了西郊，改名國圖。我擔任過幾年的評議員。還經常到兒童館去看看科普讀物，有時看到一些科技術語不太准確的地方，我還花過八分錢的郵票給作者寫過信。

　　新技術的源泉

　　1968年，在本溪市礦區開監定會時，起重運輸研究所研制的小汽車大小的電磁振動給料機怎麼也不工作了，計算失了靈。當時恰逢節假日，我去北圖排隊看二樓西小屋的國外新書展（上午八點鐘開門，七點半就有人排隊了，我經常遇上老熟人）。我看到有一本日文書說到電磁振動給料機調節時可以用大搬手鬆一下板彈簧，如果振動大了說明彈簧多了，如果不振說明彈簧少了，我當時告訴了他們調試的人，馬上解決了問題。據說現場的技術人員掉下了眼淚，其實這都是我從北圖的新書展上看到的。還有一次是1971年，我在半導體芯片車間作擴散雜質時，石英管接口污染難解決，我也是在國圖新書展上看到一本國外制造半導體芯片書的石英管接口圖上有硅橡膠這個字，頓開茅塞。我真正有了“書中自有金鑰匙”這種體會。

　　1978年科技出版物開始多了起來。我喜歡從北圖的國外書刊上摘編一些小科普文章，成為了《無線電》《電子世界》《儀器與未來》《新電子》等期刊的專欄作者，經常還收到幾塊錢的稿費，補助家裡買菜。不久我調到北京光電研究所工作，負責編寫國外基本情況《激光技術》，於是經常去北圖看國外科技書刊。我記得當時復印機還沒有普及，在國圖查資料時，外借組一位大姐常給我幾張廢的透明借書單，可以把圖表描在上面。我們編寫激光技術資料基本上都是來自北圖，這本書榮獲了機械部的科研獎。1979年國際激光會議在北京召開，我作為工作人員受到了鄧小平同志的接見，碰巧有一張照片，還獲得了2016年的老照片獎。

　　依靠國圖編譯書，理論嚴、技術新

　　1980年後我調到學校教書，受出版社之約，陸續編寫和翻譯了《電子電路集》《青年無線電手冊》《圖解電工電子信息技術》《傳感器選用指南》《光導纖維及其應用》《開關電源手冊》《可編程序控制器》《日英漢電子自動化技術詞典》《英漢漢英機電一體化詞典》《英漢電子技術縮略語詞典》等書，二十多年來，幾乎所有的資料都是來自國圖。尤其是國外書刊上的圖片和實用計算，對形象教學、科普和科研十分有用。例如：國內推廣可編程序控制器，我就用國圖的歐姆龍編程手冊拍了視頻，曾經去北京南郊航天器制造中心講課，很受歡迎。

　　網絡豐富了圖書館，如虎添翼

　　現在網絡信息鋪天蓋地，其中大多是精品，極大地促進了科技的傳播，豐富了人們的知識范圍﹔網上報道的有些發明創造，很有新意，如果基礎理論再扎實些，科普知識再廣泛些，就能美夢成真。這就要依靠圖書館了。經典圖書中的理論與技術是科技創新和科研成功的靠山。用古人一句話說“白紙黑字”大多是精品的，是確鑿的，是可信的（元代無名氏《看錢奴買冤家債主》中寫到：“不要閑說，白紙寫著黑字哩。若有反悔之人，罰寶鈔一千貫與不反悔之人使用。”）當然，不斷出現的精品又會豐富圖書館的內容。溫故而知新，從圖書館的古今中外藏書中，可以展望未來。國圖有一本古書說到，做善事不留姓名的記載，預示未來人類會更誠信更善良。大量資料可以證實，人工智能不會威脅人類，而是會幫助人類解決疑難雜症，預防災害，治理環境，實現廢物利用。人類不會失望，未來會越來越好。當今，想要實現科研成功、攻克難關，培養精英，創新產品，提高全民素質，都要依靠圖書館。科學無國界，學科無局限，我們國家越發達就越要向國外學習。國圖每年將大量經費用於購買國外科技書刊和資料，太難得了。西文（主要是英文）資料理論嚴謹，基本概念、基礎知識和術語准確，新技術更新及時﹔科技詞匯有時也有其特殊性，有一次我看到有兩本有關系統工程得新書，《系統》一詞詞尾，一個加了“s”,一個沒有加“s”，我沒有弄懂，後來在國圖工具書室幾個國家的百科全書上查到了根據。俄文資料重視數學計算，計算方法先進。日文資料實用性強，有的介紹一些材料、配方、工藝、實驗與操作方法。日本使用的漢字與中國漢字個別除繁體外，筆畫也有增減，如：壓、步等。馬來西亞2014年又選用了十個漢字，寫法上沒有差異。台灣地區數字的詞頭，把“太”（T）稱為“兆”，把“兆”（M）稱為“百萬”。 我在國圖查閱過一些與我專業相近的圖書和科普圖書，目睹了我國科技的突飛猛進，很少有抄襲和臆造的內容，實屬不易﹔大多重視基礎知識及內容的嚴謹性和及時性。

　　晚年生活，發揮余熱

　　2013年，根據國圖的資料，我編寫完成《電氣科學家們的發明與發現》一書，有幸獲得中國電機學會的科普作品獎。歷代科學家們嘔心瀝血的發明創造，相互幫助，把名利看得很淡﹔真正的科學家都是相互幫助，不會嫉妒與中傷，吹大牛和戴高帽。我已經老了，有時還幫助當醫生的女兒耿京查點資料，應《電源技術應用》期刊之約，還聯合編寫了幾篇跨學科的科普文章，如工業機器人、光纖激光器、基因技術、量子技術、虛擬現實以及醫學等方面的應用。我的一生得益於國圖，謝謝國圖培養了我，一個農村的孩子，還能寫出幾本小書。

　　節選

　　我的一生得益於國圖，謝謝國圖培養了我，一個農村的孩子，還能寫出幾本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