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祥
我珍藏了一本王朝闻先生亲笔签名的书《麦尼埃的雕塑》。
王朝闻是卓越的文艺理论家、美学家、雕塑家,而我却是一个从事对外文化交流工作的普通管理者,他为何要签名送书给我呢?事情还得从一九八二年先生访问比利时说起。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王朝闻一行五人到比利时考察访问。此行的重头戏是参观康斯坦丁·麦尼埃雕塑博物馆,并与比利时雕塑家座谈。我当时在中国驻比利时使馆供职,为了接待好代表团,完成参观及座谈的翻译任务,阅读了麦尼埃的传记,并准备了一些有关绘画和雕塑方面的词汇。
麦尼埃是十九世纪比利时有名的雕塑家。他的青铜巨像和浮雕如《劳动纪念碑》、《锻工》、《瓦斯》、《唱水的男人》、《玻璃吹制工》、《收割者》、《煤矿老马》等,都早已深深地刻印在人们的记忆中。
王朝闻先生早年是搞雕塑的。他告诉我,五十年前,当他还在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内读书的时候,就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看到过麦尼埃雕塑作品的图片,还多次临摹过,可是他从未见到过原作。试想,一个毕生从事雕塑的人,直至一九八二年才第一次走出国门,才第一次看到原作的模样,心情是何等兴奋,怪不得先生说:“许多原作对我来说既感到生疏,又觉很熟悉。”真是相见恨晚。
在参观麦尼埃雕塑博物馆的过程中,先生不时提问并发表感想,他说:“麦尼埃的作品,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使我感到亲切的重要原因,在于它们以普普通通的工人为题材,反映了工人在特定条件下的精神面貌,而作品的艺术手法既单纯又很巧妙,非常自然地流露出艺术家的情感态度,形象地显示了人物特殊的精神面貌,却毫无一般纪念碑雕刻那种矜持感。”
看到先生如此执着地热爱他从事的事业,又想到国人出国不易,我又特地安排了一次游览布鲁塞尔市容,让代表团见识一下坐落在大街小巷中不计其数的雕塑。当他们看到一尊锈迹斑斑的青铜骑士时,有位主管艺术教育的官员说:“锈成这个样子不好看,不可以用化学药水给它洗干净吗?”
先生听了连忙用浓重的四川口音说:“使不得,万万使不得。”随后他又把我拉到一旁,悄悄对我说:“这是铜锈,是文物,不应该洗掉。如果这样做,那是破坏文物,是外行话。”
在代表团访比期间,我利用晚上时间,两次看望王朝闻先生。先生回国后,分别于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十日及一九八六年二月二十六日给我写长信,信中既有他的感慨,又有对我的鼓励。他说:“包括法国美术,人们了解得不多,所以才产生盲从。如你能用生动、通俗的文笔,译述、摘译或选择一些适合中国读者阅读的文章,附上精美的插图,不愁没有识货的编者。目前,懂英文者多,懂法文者少,希望你能在文化交流中作出应有的贡献。”
先生还说他住在小庄北里文化部宿舍,欢迎我去作客。就这样,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与王朝闻先生成了忘年交。回国后,我专程去王朝闻先生的家拜访他,他提笔签了名把书送给了我。我们一起谈了很久,才握手告别。在先生的鼓励下,我于一九八七年翻译了法国印象派画家雷诺阿长篇传记。
王朝闻先生离开我们已有六年,但我对他的哀思却绵绵而来。我谨以此小文,表达我对先生的无限怀念之情。
(作者 和平里站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