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女子不如男”,常香玉以一出豫剧《花木兰》风靡艺坛,家喻户晓。戏比天大。从艺70多年,她曾敲过张生的房门,舞过白素贞的宝剑,握过花木兰的长枪,把对艺术永无止境的追求当作了自己生命的全部,使一个乡间小戏成为中国第一大地方剧种,不仅唱遍黄河两岸、大江南北,而且走出了国门,拥有亿万观众和戏迷。德艺双馨。2004年6月1日,她永远离开了梨园艺坛,但作为一位人民艺术家,从义演捐献飞机到投身扶危济困公益事业,再到筹资设立“香玉杯”奖掖豫剧后人,她爱国爱民的高尚情怀和演戏先做好人的艺德,永远馨香扑面。戏比天大——— 从艺70余年,她集豫剧之大成,创立了常派艺术,使豫剧从一个地方小戏变成中国第一大地方剧种常香玉原名张妙玲,1923年出生在河南巩义一个贫苦家庭,为了不当童养媳,9岁起随父学艺,10岁登台。在此后的几十年里,她成为豫剧的领军人物。 “常香玉一辈子的心思都用在叫老百姓喜欢上了,”戏剧研究员石磊一语道破。常香玉常说的一句话:“唱戏是叫老百姓喜欢的,感染不了观众,你不是只能干瞪眼?” 这一点要归功于父训:“戏是苦虫”、“吐字不清、道字不明,等于钝刀子杀人。”为了做到高音不刺耳,低音听得清,开始学戏的常香玉每天三更灯火五更鸡地苦练。在她练低音的时候,父亲经常跑到百十步以外,或者躲到一棵大树背后去听。父亲为纠正她的吐字,有一次竟将她的嘴抠出了血,她含着血、流着泪,一次又一次,一字又一字地反复吟唱。就这样,才练就“吐字重而不死,轻而不飘”的绝功,直到今天,戏迷们最称道她的道白:不用看字幕,能听得清清楚楚。海纳百川成大洋。常香玉博采众家之长,集豫剧之大成,把豫东、豫西、祥符、沙河、高调等五大豫剧声腔派系熔于一炉,而且广泛采撷了河南曲剧、越调、京剧、昆剧、河北梆子及河南坠子等剧种和曲艺的声腔技巧,形成了深受广大群众喜欢的常派艺术。有时她一句唱腔里能有5个音,一句话里融合豫东、豫西两大派。
为了让戏“顺应民心,反映时代”,她不守旧,戏随时代走,艺随精神长。她和丈夫陈宪章一起动手,在改造传统题材的同时,积极演绎现代戏。《拷红》、《白蛇传》、《大祭桩》、《花木兰》、《破洪州》……这些传统剧目的改编,使历史与时代产生强烈的共鸣,成为常派艺术的传世之作;《朝阳沟》、《李双双》、《红灯记》……来源于生活,服务于人民,这些现代戏的探索,努力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让常派艺术焕发出了新的光彩。 “台上好听好看,台下千遍万遍”,即使是“文革”期间被禁止演戏,常香玉都没断过练功,经常躲在被窝里唱戏温戏。被送到农村改造时,她趁中午没人,跑到苹果园喊嗓子。回到团里被安排扫地后,她就暗地瞅着其他演员,偷偷地学《红灯记》。结果一位演员临时嗓子出了问题,她一下子就顶缺演上了李奶奶…… 正是凭着对豫剧艺术的执着追求,常香玉才成为现代豫剧的一代宗师。慷慨解囊——— 她一生简朴,但早在解放初期就给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捐献了一架战斗机。义演伴随着她一生的演艺生涯说起常香玉平时的生活,她的家人、邻居、徒弟、学生,几乎都用同样的两个字概括:简朴。那座不起眼的小平房,她一住就是17个年头,刷的是白粉墙,铺的是水泥地,用的三斗桌、书柜是当年单位发的,她睡的板床上还铺着裁掉半截的旧床单用来遮灰。常香玉一辈子很少穿新衣服,衣服总是补了又补,枕头是用旧衣服裹的。离开人世时,她穿的仍是平生最喜欢的一套旧衣服:上世纪70年代丈夫陈宪章亲自为她挑选的那套演出服,洗得发白的玫瑰红衬衣、黑礼服呢上装。她日常的生活习惯更是要用“抠门儿”来形容,不许孩子在外面馆子里吃饭乱花钱,连买菜都要求保姆:“下午买,因为便宜。” 就是这样一个省吃俭用的人,在解放初期,刚挺直腰杆、自身温饱堪虞,却给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捐献了一架米格—15飞机。那是1951年夏,全国上下掀起抗美援朝的热潮,作为新中国一名艺术工作者,常香玉日夜睡不着:国家有难,我能做点啥?想来想去,迸出这样一个念头:义演,捐飞机。一架飞机需要十几亿元(旧币),这可是个天文数字。钱不够咋办?她卖掉了剧社的运输卡车,取下金戒指,并拿出多年积蓄,作为捐献义演的基金;演啥能鼓劲?她丈夫陈宪章在旧书摊上发现一本旧书《花木兰》,一商量,就演她———巾帼英雄爱国杀敌,保家卫国。孩子呢?最大的不到7岁,最小的才3岁,干脆,全部送托儿所。开封、武汉、广州、长沙……半年时间内义演180多场。为了节省开支,常香玉和80多个香玉剧社演职员住在剧场里,吃的菜是绿豆芽和凉拌黄瓜。生活虽苦,没有一个人吭声,每一场演出都很卖力。正是在他们这种爱国热情的鼓励下,有老大娘送来了一竹篮鸡蛋,有华侨把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最后义演捐款金额达到了15.2亿余元,超额完成了捐献一架战斗机的任务。这件事极大地鼓舞着当时全国军民的爱国心,也首次将豫剧推广到全国。事实上,捐飞机的壮举仅是常香玉一生中“捐赠”的开始。循着常香玉走过的足迹,人们会发现始终伴随着她演艺生涯的有一件事,那就是义演。上个世纪40年代初河南有句顺口溜:“两个省主席,不如一个常香玉”(当时河南人刘茂恩和长兄刘镇华曾分别任国民党政府的河南和安徽省政府主席)。1938年,蒋介石为阻挡日本军队不顾百姓死活,下令炸毁黄河花园口大堤,河南外逃的灾民不计其数。常香玉的第一场义演就是为逃难的灾民子女上学读书募捐。
“观众将红包、衣服、被面等扔到舞台上,他们的热情使我受到极大的鼓舞,我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愉快。”回忆起首次义演,几十年后常香玉还很激动。常香玉一生为灾民筹粮,为小学、中学集资,到底有过多少次义演,恐怕谁也无法说清。但对于她个人生活来说,金钱似乎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新中国刚成立,按当时的工资定级她可以拿到800元钱一个月,而当时的中央领导人才拿300元,文艺界她第一个站出来,主动要求减薪。平日手上一有余钱,她就买公债支持国家建设。1959年5月4日,在邓小平同志的亲切关怀下,常香玉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文革”后平反,她将补发的1万多元工资全部交了党费。 “国家的难,就是自己的难。”这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1998年初,为唤起社会各界对下岗职工的关爱,75岁高龄的她携家人和弟子在河南人民剧院登台义演,所得的6万多元票房收入全部捐给了“河南省送温暖工程基金会”。随后她和她的子女们又向基金会捐助了3万元人民币。 2003年4月,非典肆虐中国,老人又一次慷慨解囊,从自己微薄的工资里拿出1万元钱捐献出来,用于河南省农村非典防治工作。今年3月,常香玉住进河南省人民医院,医院采取了多种措施,想方设法减轻癌细胞扩散给她带来的巨大痛苦,可她始终保持着微笑和坚强。领导来探望她,她反复说:“不要在我身上花费太多了。” 她曾对子女反复叮嘱:后事从简、从速,不发讣告;不准任何子女以她的名义向组织上提任何要求谋私利。为此,她还专门做了公证。女儿常如玉说:“妈妈走了,她一生的积蓄将全部捐给她的出生地,以报答人民对她的养育。” 艺为人民——— 香玉剧社一直坚持“三三三制”,为最基层的观众巡回演出;80岁还登台为民工演出为了报答党和人民的厚爱,香玉剧社的演出一直坚持“三三三制”:三个月在农村,三个月在工矿,三个月在部队,为最基层的观众巡回演出。豫剧从一个地方戏成为全国性的大剧种,与常香玉不间断地到各地演出、广为传播是分不开的。 1953年为捐献“香玉剧社”号飞机的义演后,她又带领着豫剧队,冒着炮火深入到朝鲜战场的最前线,慰问志愿军。她的学生刘凤琴至今还记得那段日子,“当时慰问演出怕遭敌人的飞机扫射,都是夜里赶路。有一回夜宿在防空洞里,敌人飞过来的炮弹还有一米厚就要将洞炸透,连防空洞的门也给炸塌了。”面对这一切,始终没有让常香玉有丝毫退缩。
1960年,豫剧团下放到商丘的王坟大队,每天只发7个玉米面夹菜的馍馍,吃不饱,肚子整天饿得咕咕叫,但每天傍晚村头戏台准时出演的“花木兰”,精彩的筋斗戏让当地群众一直都念念不忘…… 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常香玉已经离开舞台成为剧团的管理者,但每次带队下乡到基层,面对普通的老百姓她都是有求必应,给谁都唱。有一回在陕西一个边远县演出结束后,一位捡垃圾的老人拦住常老,拉着她的手说:“常老师,这么多年一直是从收音机里听您唱,想亲耳听您唱两句。”常香玉当场就停下来为她清唱一段《红娘》。戏比天大是她的座右铭。只要是为人民而演,哪怕是病入膏肓,她都要拖着病躯赶来。2003年12月23日,80岁的常老先生正身患癌症在北京住院。当得知奥运场馆建设工地上有一场专门慰问河南民工的演出,她拔掉输液管,戴上发套遮掩住化疗后稀疏的头发,在家人的搀扶下登上舞台,不顾身体虚弱清唱了一段《柳河湾》,成为她一生舞台生涯的绝唱…… 她走了,尽管她不想麻烦大家来送别,可成千上万的戏迷还是来了,西安的戏迷租了100辆客车日夜兼程赶来送她最后一程;山东菏泽齐鲁音乐学院的孩子们凌晨两点乘车赶往郑州,用他们的乐器奏起连夜新学的哀乐,如泣如诉;有的农民在她曾经演出过的村头燃起一堆堆的纸钱……她无愧于“人民艺术家”这一光荣称号,正像一位诗人为悼念她而写的那样:有的人活着,就是没有声响;有的人死了,却仍在歌唱! (选自《人民日报》 (2004年06月10日 第五版)